未来城市,是数据驱动的智能城市

车品觉 阿里巴巴集团前副总裁 红杉资本中国基金专家合伙人

史蒂芬·戈德史密斯

纽约市前副市长 哈佛大学教授 《数据驱动的智能城市》作者

美国纽约市前市长迈克尔·布隆伯格说“改进城市的运 作方式是改善全球数以亿计人口生活的最好途径。现今,全 球大多数人口居住在城市,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现象, 预计到 2050 年,全球 75% 的人口将居住在城市。随着更多 的人迁移至城市,城市将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,随之而来的 解决方案也将不断出现。” 布隆伯格还认为:“技术革命的核心是不断提高我们利用 数据改善政府服务的能力。政府开始越来越多地分析和使用 这些数以亿计的数据,以改善应急响应、教育、交通等各个 方面的服务能力。” “我的经验法则就是,如果你无法衡量数据,那么你就无 法管理它。从私营部门到纽约市政厅,我一直采用这一方法。

纽约政府正在寻求收集更多的数据,并致力于利用数据更好地服务纽约市民。” 在偶然的机会下,我因为负责翻译《数据驱动的智能城市》一书,有机会 拜访了布隆伯格推崇的纽约市前副市长史蒂芬·戈德史密斯。他曾为纽约市建 立了第一个市长数据办公室,致力于让纽约市成为一个以数据为驱动的响应型 智能城市。纽约成为世界智能城市之典范,戈德史密斯功不可没,以下是这次 的访问内容。

戈德史密斯:感谢您的到来。

车品觉:谢谢您能邀请我们来。《数据驱动的智能城市》英文版出版已 经有一段时间了,刚才您给了我您的新书A New City O/S, 您认为城市有自己 的运作系统。那么这两本书有什么区别呢?

戈德史密斯:谢谢你提的问题。我是从当纽约市副市长时开始研究数据分 析在城市规划方面的运用的。我们和布隆伯格一起规划这个项目是为了了解, 如何用数据去识别和预测问题,检测异常,在问题变得严重之前去解决它。这 始终是我们的目标。随着时间变化的是技术和解决问题的方法。技术的更新是 日新月异的,我们现在拥有非常先进的数据分析工具和 AR 应用,可以更好的 读取结构化和非结构化数据,并挖掘数据,所有这些东西都已经就位了。不过, 更为重要的是,城市开始成为一个平台。那么 , 你如何建立一个平台来收集各 种数据,比如物联网上的大量数据、每个市民产生的数据、公共场所产生的数据。 你如何把数据收集起来,如何去分析它,如何去解决问题。所以我认为,这 5 年的变化是,从一开始想用数据去解决政府内部的问题到把这种解决问题的能 力变成一个平台,并且定制化,可以回应市民的需求。

车品觉:所以,这需要做很多数据整合的工作,从政府内部的数据到市民 产生的数据,而且还有很多其他的数据,比如 Uber 上的海量数据,物联网中 很多感应装置上的数据。当你整合这些数据时,有没有碰到什么困难?

戈德史密斯: 当然有,一些是技术上的难点,但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。最 大的问题在于政府,原因有两点。第一点是,政府是由各个机构组成的,但人 们不在机构里生活,而是生活在城市不同的地方。用我们的术语来说就是,政 府是纵向管理,而人们是横向地居住在每个地方。当我们在管理城市时,需要 给一些人或者机构权利去运营一个数据分析中心, 去把数据整合起来,建立一 个规则又能保证数据安全和隐私的中心。所以,如何去建立这样的中心是一个难点。第二点是,政府官员缺乏与数据“沟通”的经验,他们有很多与人沟通 的经验。所以我认为最大的挑战在政府本身。

车品觉:那你们是如何克服这个困难的呢?能给我们分享一些您在纽约市 的经验吗?

戈德史密斯: 首先,纽约市市长十分关注这方面的问题,这是一个非常好 的起点,作为管理运营的副市长,我也非常关心这方面,我们有很多指标需要 衡量。之后,我们在政府中设立了一个非常高层面的数据分析中心,这个中心 不仅负责衡量指标,而且要提前发现问题并及时解决,在高层面设立的数据分 析中心是第一步。第二步,数据分析中心的出发点不是研究数据,而是研究如 何解决实际问题,这两者有非常大的区别。我们找到很多市政工作人员,让他 们来做这个很大的数据项目,他们虽然口头上说很好,但实际上都推辞不想做 ,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做这个。之后我请 5 位年轻的同事来市政厅帮我完成工 作,他们的工作是每天去拜访内阁秘书长委员会,问委员会如果解决三个问题 就可以最大程度地改善部门的工作,那么这些问题是什么。我们提出问题,然 后解决问题。简单来说就是,政府可以产生和收集数据,然后通过提出更好的 问题来对市民的需求做出更好的响应,因为政策和技术本身已经在那里了,需要的只是回答问题。

车品觉:你在纽约市当副市长时,你是提出这些问题的人吗?

戈德史密斯: 我的职责是鼓励那些高级官员去从不同的角度想问题。比如给无家可归的人建立收容所,可这不是问题所在,问题是如何避免或者减少无 家可归的人,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。或者如果你是医院的管理者,如何衡量 医院的性能指标,这个和医院本身没有关系,但它关系到公众的健康。我希望 高级官员可以持续地提出问题,这样很有可能这个部门的解决方案也可以用到 其他部门。所以高级官员应该做这些事情。

车品觉:当出现一些文化上的变革时,谁主要负责这样的文化变动呢?

戈德史密斯: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。北京市和纽约市都是政府管理比较有 成效的地方。像每天收垃圾、清扫大街的事情已经形成一种常规了,每天做的 事情都一样。但很少有人负责让这些事情情做起来得更有效,成本变得更低, 让市民对政府更有信心。这种文化变革的挑战来自每天都做这些事的人,你需 要通过数据启示他们,其实我们的工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。

车品觉:所以我们可以说这是政府内部的一个小试验田,一些人用数据解 决了一些问题,然后其他人看到了就会仿效。

戈德史密斯: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,在我们开始这个流程之后,我们每个 月都会有例会,每个部门的首席运营官都会参与,他们主要来自停车、交通、 警察等部门。每个月会有 2~3 个部门给大家介绍一些他们用数据解决一些非常 重要的问题的经验,这个可以激发大家的兴趣。最近,旧金山正在建立数据学 院,用来给一些中高级的政府官员做数据培训,培训内容不仅包括数据科学, 还包括如何让数据可视化,如何获取数据。所以,深度的数据理解能力、高层 的授权以及大量的相关需求就带来了文化上的改变。不过,人们还是需要做一 些和往常一样的常规工作,因为我们需要一些弹性去应对改变带来的风险。但 是,如果你可以证明给他们看,你这边在数据问题上花的时间取得了很好的效 果,大家会更有信心。

车品觉:我担任阿里巴巴集团数据部门的副总裁时,建议 CEO 建立一个数据仪表盘(dashboard)。我把数据仪表盘建好之后,CEO 看了之后会向一 些高级员工提一些问题。所以在这之后所有的高级员工都来找我说,无论我给 我老板看什么,让他们也看看。那么,你怎么看数据仪表盘在政府或者智能城 市中的应用呢?

戈德史密斯:数据仪表盘是很有用的,可以从很多个角度去看这个问题。 第一是,市长怎么看,因为他要通过数据仪表盘去管理工作;第二是,每个层 级的管理者怎么看他们的数据仪表盘 , 因为你希望这个数据仪表盘可以向管理 者展现每个问题的各个方面,举个例子,管理交通的总监有 10 个街区的信息, 如果他具备相应的能力,就可以看到居民的反应以及处理问题的速度;第三是, 你想让居民看到什么,他们可以从中获得多少社区的信息。很多官员并不很希 望有这样的可视度或透明度,因为他们会担心降低或者无法达到居民的满意度。 但结果就是,如果可以给数据仪表盘定一个合理的预期,比如我们需要一周时 间去换路灯,那就可以在 6 天内完成,这样就没有问题。所以,社区的数据仪 表盘是很有用的 , 你的建议很好。

车品觉:当我们给北京市市长展示数据仪表盘时,他问如何使数据仪表盘 变得可执行,我希望能有一个可执行的数据仪表盘 . 你是怎么理解“可执行”? 戈德史密斯:这是个很好的问题,衡量一个你无法改变的东西其实没什么 用处。你希望可以衡量一些当有资源、努力和创造力投入时就可以解决的问题, 比如,数据仪表盘能够显示出修理好某个街区的路所需要的时间,北部需要一 天,南部需要两天,西边需要三天,东边需要四天。所以,当市长看到这些数 字时会问,为什么你做这件事情的时间是你同事的三倍,告诉我发生了什么。 所以我的意见是,数据仪表盘对那些可以被改变的问题是非常有帮助的。

车品觉:在来您这里之前,我走访了一些做智能城市研究的高校和机构, 然后我遇到了一些困惑,当我走访这些地方时发现了两批人,一批人是做城市 规划的,另外一批是数据科学家,他们的工作最后成了艺术和科学之间的区别。那你是怎么看着两批人在做的智能城市方面的工作?

戈德史密斯:现在做规划和以前是大不相同的。我们可以用传感器去了解, 每分钟有多少行人穿过某个地方,这些人都用了多少时间。我们可以利用 AR 去预测建筑对街道光线的影响,我们可以用一些数字化手段模拟城市未来的样 子。规划的确更偏向艺术,但这个艺术是由数据形成的。而且,拥有大量数据 的确有助于更有效地规划城市。像在北京或者纽约这样的城市,你可以预测某 个区域里的某个楼房的建造对周围交通和空气的影响,还可以利用数据模拟人 们驾驶的速度有多快以及测量绿化的情况。在城市规划方面,数据的作用有很 大的增长空间。数据科学可以让我们找到更好的方案以提供公共服务或者找到 城市问题的根源。比如在纽约或者北京的 A 区发生了严重的哮喘,我们可以看 一下空气质量的数据,了解这个区域发生了什么。数据科学可以帮助我们找到 问题的根源,然后对症下药解决问题,尤其是当政府只看到一些表象的时候。

车品觉:你是否相信,当我们拥有足够多的数据时,数据就会告诉我们城 市发生了什么,即便我不懂什么城市规划,但仅从数据层面就可以了解。

戈德史密斯:当然,当你有足够多的数据时, 像在纽约或者北京,你可以 从数据中看到一些真实的模式,比如交通、空气质量、建造质量等方面的数据, 你可以基于这些数据做决定,而且可以实时监控这个趋势,看它是如何变化的。

车品觉:但这也许会丧失一些创造力,是吗 ?

戈德史密斯:当然仅仅依靠数据是不够的。我们的目标不是让政府像机器 人一样运营,而是通过一些有用的信息和新的决策工具来更好的在政府工作中 做决定。

车品觉:回到最初的问题,您如何定义智能城市中的“智慧”?

戈德史密斯:其实这当中并没有什么定义,我认为的“智慧”是一个群体性行为,也就是你如何用数据去解决问题,你从物联网传感器中获得了什么样 的信息,如何做预测分析,如何通过数据驱动让你的工作变得更有效率,如何 利用社交工具去聆听市民的想法,如何利用智能工具去识别危机并且解决危机, 如何利用智能工具去重组你的工作流程,以及确认哪一幢建筑需要检测,哪个 餐馆需要做安全卫生检查。对我来说,真正的智能城市是将数据应用到各个层 面中。在早期,我们有电子化政府(E-Government),认为电子化政府会代替 政府,但现在三四年过去了,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,这就是政府,电子化政府 是政府工作的一部分,它的宗旨和智能城市是一样的:城市的每个方面都可以 利用数据来解决。

车品觉: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,智慧代表我们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,更 有效率,这是一个相对于过去的状态,这就意味着明年的我们比今年的我们 更聪明了,即便我们现在关注的技术层面还在于技术本身的应用。我这么说 对吗?

戈德史密斯:是的,是变成一个更聪明、响应能力更强的城市。

车品觉:这就是为什么我想翻译《数据驱动的智能城市》这本书的原因。 虽然有很多人在讨论数据驱动,但数据驱动并不是执行,响应才是一种执行, 你希望城市可以更好地响应市民的需求,就如同一家公司可以更好的回应客户 的需求

戈德史密斯:没错,为什么政府不能像阿里巴巴或者亚马逊一样回应客户, 为什么政府不可以提供定制化服务,不能在市民提出问题之前就解决它们。实 现这些目标都是有可能的,政府要专注在如何提高响应能力上。

车品觉:最近在中国,很多城市正在建设智能城市,比如北京、上海和海口, 但就算是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也只是刚开始。在开始建设智能城市之前,您能否 提供一些建议?在开始之前,他们应该问自己一些什么样的问题或者需要注意一些什么?

戈德史密斯:我想有几个方面可以回答你的问题。第一个是,他们要想 清楚,建设智能城市的数字基础设施的蓝图是什么,比如智能驾驶、智慧街道、 传感器以及高速网络覆盖的范围等方面的情况,他们的路线图和资金规划是怎 么样的。第二个是,他们到底想解决什么样的问题。什么样的问题可以通过数 据来解决,然后识别出这些重要问题,再通过数据分析找到洞察力。

车品觉:中国的很多城市在建设智能城市时,提及的次数最多的三个目标是: 第一个是,让政府的工作变得更有效率;第二个是,让居民的生活变得更便利, 比如在交通、就业等方面;第三个是,让数据经济贯穿到整个城市中。这也是 我常被问到的三个目标,您是怎么看待这三个目标的?

戈德史密斯:我认为,我们得有意识地去改变政府工作的方式,你说的这 些目标不会在一夜之间就会实现的,尤其是很多中国的城市是很复杂的。要实 现这些目标还需要一个非常详细的计划,从建立数据基础设施到对人员的培训 以及员工的融入等。这些计划也会不断地改变,因为技术的革新太快了,但必 须要有人负责创新,变革管理从而让这些新的工具被使用。

车品觉:在建设智能城市这个问题上,有人说政府既是裁判又是玩家,那 么如何平衡这两个角色呢?

戈德史密斯:我想在中美的情况都差不多。在美国,大部分的数据工作都 属于当地政府,国家相信当地政府的数据,而当地政府有义务保护数据的隐私、 安全、权限以及居民。但这很难做到平衡,因为如果政府运营的数据越多,知 道的真相也就越多。我和市长工作时,市长就告诉我:忘记你所认为的事实, 你应该把这些公开,公关部门的人会告诉你哪些信息需要保留,哪些信息可以 用来分析,那些信息需要匿名。但政客也会因此而争论,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没 有确定的答案。

车品觉:我看到您有一本讲述社会创新的书,社会群体将会是除了公司 和政府之外的另一个广泛使用数据的群体,您认为这会是未来社会的一个趋 势吗?

戈德史密斯:是的,的确有非常多的营利和非营利性组织来提供社会公共 服务,它们在城市就可以收集到很多信息,那么政府就有责任去制定一些法规 来规范如何使用信息,即便是跟合作伙伴之间的合作规范。

车品觉:那这些法规正在实行中吗?

戈德史密斯:是的,有些城市做得比较好,比如西雅图和纽约,有些城市 稍微差一点。

车品觉:在利用数据实现社会创新这方面,中国包括香港都是落后于美国 的,您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分享一下吗?

戈德史密斯:社会团体里的有些问题的确比较难解决。在美国,有许多的 公共服务是非营利性组织提供的 , 在创新方面,有些组织发展得比较慢。在很 多情况下,政府也是这些组织的资助方,需要帮它们做很多日常报告,确定衡 量指标,之后会组织一个创新实践团队或者提供一家创新风险投资机构,帮助 它们更深层次地思考它们能做什么。最终结果还是以取得的成果来衡量,比如 多少人获得了工作,多少人获得了工作培训。

车品觉:关于数据在社会团体、公司和政府之间的连接,谁可以来做中间 的协调呢?

戈德史密斯:我认为,没有人可以做这个协调,政府可以创立一个平台, 也可以设立法规来协调。因为什么信息都可以在个人层面上、营利性组织或者 非营利性组织之间聚集,这就需要设立一个法规,来规定谁在什么情况下可以 接触到哪些信息。

车品觉:我了解到您是法律专业出身的,刚才所说的数据连接涉及很多法 律问题。数据连接不是简单的个人数据的集合,做这方面的工作是不是会面临 很多困难?

戈德史密斯:的确是这样。一些匿名数据的获取是很容易的,比如行人在路上走的数据。如果我想减少行人发生车祸的概率,就需要用到某个地区的手 机数据,当你将用户匿名后仍旧可以使用他的相关数据解决问题,你还可以加密来保护这些数据。如果我们面对的是问题儿童的问题呢,当社工必须进入家庭帮助儿童时,分享越多的数据就越有利于社工帮助这些儿童。这样的数据是 不可以匿名的,但都是非常私人的数据,谁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可以看到这些数 据就成为一个复杂的问题。

车品觉: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?

戈德史密斯:这是一个基于法律的问题,比如法律规定只有这个社工可以 了解相关信息,其他人都不可以。

车品觉:城市或者政府准备好应对这种情况了吗?

戈德史密斯:在美国,政府由于担心数据的滥用而设立了一些非常严格的 分享数据的条例,但同时又有很多问题儿童的确从数据分享中获利,我们也需 要找到一些更好的方法去分享数据。

车品觉:《数据驱动的智能城市》这本书出版已经有 4 年了,您有什么想分 享给读者的吗?

戈德史密斯:首先感谢大家对响应型城市的关注,《数据驱动的智能城市》 是我在离任纽约市副市长的职位之后开始写的,主要讲述了如何用数据提高城 市对公共服务的响应质量和速度。在这 4 年当中,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,我们 有能力更有效地挖掘数据,可以把数据传送到在工地上工作的人那里,可以通过社交媒体来了解社会的关注点和担忧的地方。这样一来,政府可以给每个人 提供定制化服务,可以保护和了解物联网传感器上更多的数据,所有的这些都 会比过去更好。所以,现在是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最好的时期,政府官员可以极 大地提高政府和城市的响应能力。谢谢大家。